倒模陰部、正視自我 — 我與那「不能說」的身體部位見面

12 月某個深夜，我與女友人乘坐的士，談起工作近況。

我告訴她，近日正在籌劃一個有關女性陰部倒模展覽的採訪。她立即面露尷尬，偷瞄一眼前座的司機，拍一拍我的膊頭，眼神彷佛在警告我：「不要再說了」。

每當談論陰部，我們下意識將音量收細，甚至不敢直呼其名，只能以「下面」、「嗰度」暗示。

明明是身體的一部分，世人卻視「陰部」二字如低俗、污穢的粗口。

也因為是「禁忌」，所以不會主動了解。香港女性對陰部知識一向貧乏，至 2021 年的社會，仍有人會錯誤認為「處女膜」的完整性代表女性貞操，以為女性陰唇大小都是一樣。

從不同受訪者口中得知，這大概源於香港性教育不足：單憑中學生物課本上幾張圖畫，就構成我們對性器官的想像。

香港首個「陰部石膏模型展」　策展人：多角度認識陰部　自己要行出 first step

作為女性，我們由小到大已一直被教導，陰部是不能說的「禁忌」：母親總會以別名稱呼「陰部」、看電視時有親密 sex scenes 時要掩蓋雙眼。我在小學時接受過僅有的性教育，就是護苗基金到校提供的「護苗教育」，強調要提防性侵、「要大叫唔好」。好一段時間，對於我而言，性總是與罪行連繫一起，令人覺得噁心。

不認識、不了解，所以不會討論；應否談論「陰部」曾幾何時在社會上說不上是爭議，因為連討論空間也沒有。

有人決定踏出教育的第一步。今年 11 月底，本地發酵茶品牌 Taboocha 、情趣商店 Sally Coco聯合舉辦；由香港中文大學藝術文學碩士馬穎言策劃香港首個真人陰部石膏模型展「Dear Labia」。

展出陰部倒模以外，參加者可以讀到女性剖白與陰部的對話、想像，身置展廳裡會聞到梅酸甜鹹澀交雜的味道，這是徵女性陰部的氣味。策展人 Lisa 解釋，認識陰部不限於書本、文字，可以用聞、用聽、用睇、用說話，但首先要自己懷行出第一步去接觸。

香港首個「真人陰部石膏模型展」Dear Labia

30 個大小形狀各異的白色陰部倒模放置在展廳的不同角落。

跟女性賦權有何關係？

這個星期，陸續有媒體報道展覽，一如所料惹來熱議；有人認為「多餘無聊」、有人認為「很有教育意義」，也有人質疑這跟「女性賦權（Empowerment of women）」有何關係。

歐洲性別平等研究所（EIGE）提到 Empowerment of women 包含 5 個元素，其中一個是「Women’s sense of self-worth」 —女性要做到欣賞自己之前，先要了解、認識自己，這不論是對自己身體、情緒或思想。

另一個策展人 Vera 就說，展覽目的是希望女性可以與身體連結；通過公開展出女性陰部的模型，去其污名，「本身做呢件事係教育的心出發，想多啲人了解到陰部係有好多唔同嘅樣，同埋唔係一個羞恥或污糟嘅嘢。可以去了解、可以嘗試去探索。」

策展人 Vera 就說展覽目的是希望女性可以與身體連結。

社教化下的禁忌　沒有名字的「陰部」

坦白說，初步構思這個故仔時都會有 hesitation，因為自己也是被社教化的一份子；多次反覆思考大眾能否接受、是否有公共性。但展覽其中一個環節，是參與倒模的女生讀出「寫給陰部的信」，當中有性玩具店員工，也有跨性別人士；我原本以為只是簡短交代感受，但她們願意坦然地、公開地分享自身與陰部共存的經歷和看法。

其中一人說：「我是性玩具店員工，每日教人要愛自己陰道要接納自己身體，但偏偏從無與她好好對話。我每次掂佢都係充滿目的，最多時候係自慰，做 sex toys shop 之後就試玩具；當我嗰日覺得 horny，我要高潮就一定要佢俾我達到高潮。」

於很多人而言，這是非常 personal、難以宣之於口的東西，但她卻願意在展覽上剖白。她之後告訴我：「始終要有人講」。因為在如此缺乏性教育的香港，更需要有人推動討論，打破那種因無知而產生的恐懼。

我們亦訪問了一眾《立場新聞》的同事，有男有女，談論對女性陰部的認知與看法。

我發現，很多受訪者說從沒認真看過自己的陰部，原因是「麻煩」、「唔覺得要睇」，也包括我；訪問時我嘗試繪畫陰部，卻發現自己連當中結構組成為何，也不太了解。

眾目睽睽下談及自己的陰部，也許很多女生都未 ready。但女生是否想了解、是否 ready 好了解，應在於自己而非社會規範。

於我而言，作為女性，倒模陰部是想了解自己、直視自己一直避談的身體部位；作為記者，在教育公眾之前，想先好好教育自己。

如何倒模陰部？

倒模過程中，Vera 在陰部塗上粉紅色海藻粉，感覺有點冰涼，好似敷 mask，她再貼上石膏崩帶後取出倒模；海藻倒模凝固後，我塗上石膏漿塑形，然後待它變硬成形，整個過程約半小時。

當我看到倒模成品時，感覺比想像中震撼，因為我從來沒有如此清晰仔細地看過自己的陰部，包括她的紋路、層次。的確，認識及討論陰部並非甚麼羞恥的事。

有同事說，採訪展覽後感到很 empowering，也許是來自「圍爐」的感覺。展覽當日的那個時空，女性可以放下不安，坦然地討論這個社會「禁忌」，那個空間充斥掌聲、擁抱和自滿的笑容。另一策展人 Vera 亦提到陰部倒模過程， 「十幾個人倒模，睇到人哋望佢陰部倒模的眼神同話『你嗰個好靚』時，佢哋都會覺得都唔係我想像中咁差．」

站在最前方的人

誠然，「應否討論、認識陰部」理應是社會要思考而非漠視的問題；由過去大家理所當然地認為談及「陰部」就是不應該，以至最終沒人說沒人討論；至今日，或許社會仍對此眾說紛紜、有人贊成有人反對，但至少大家會開始為這個議題辯論一番。

這可能就是社會的「第一步」。

只要有一個人有話要講，社會都應該聆聽，即使他只是少數。而只要有一個人願意站出來，跟在後面的人就會儲夠勇氣逐個起身。這次參與倒模的女生、策展人、參觀的人，就是排在隊伍最前方的人。

她們也許只是一小撮人，但她們是勇敢踏出第一步的一小撮人。

文／Amanda